小庄

只是一个普通人

【深呼晰】年年

一个圣诞au
三十出头大学教授晰/二十出头声乐专业深


本来老王是流行,我这里写的他比较偏美声。反正不影响他们谈恋爱。


 

*
飞机停止滑行的时候,周深从座位上站起来拿放在行李架上的包,一条背带从架上垂落下来,他将将能摸到背带的底。英国乃至欧洲的行李架相对都比国内高,他在乌克兰读书一年,其实已经很习惯,就用眼睛在周边转来转去,想找到一个面善的人帮忙。

坐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冲他笑,问他是否需要帮助。周深点头,在男人伸手帮他拿包的时候收到了王晰的短信。王晰遇上地铁延迟,刚到站口,让他出站时多留心一些。他快速回短信“知道啦”,边抬起头接过男人递给他的包,语气轻快地多谢他。

那男人笑了:“是爱人发来的吗?”

周深有些赧然,挠了下头发,很小声地回答他:“……嗯。”

男人很了然地笑。他们在等待下飞机的人潮里简单地聊了两句,男人从俄罗斯来,他的妻子留在伦敦工作,他们准备在伦敦度过这个圣诞节假日。周深也会说一些俄语,他们就从英语切换到俄语,语气都变得热络缠绕了一点。提及王晰到英国做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,男人居然很懂,很怀念地笑:“当年我也是在英国访学时认识我太太的,那时她还是年轻的学生,我们在校园里散步,交谈,什么话题都能说上一两个小时。”他冲周深眨眨眼,表情夸张:“啊,青春,能将一切都变成最美好的诗。”

他们跟着人群下飞机,周深除了带上飞机的背包与登机箱之外没有别的行李,他们在行李转盘处道别,男人拍他的肩膀,祝他圣诞快乐。“欢迎来英国!”说这话的时候他大笑着,对他挥了挥手。

“我们又将会迎来非常好的一年,不是吗?”他说。

 

王晰在出站口心急如焚,手机信号微弱,他不得不用眼睛牢牢抓住每一个涌出的人。他在心里打算回去就换另一家运营商,并胡思乱想刚到英国时接到的广告单不知被塞到了哪一个抽屉。哪一家的信号最好?上次朋友好像有所提及的一家,还给了他一个优惠地址……

思路被打断了,周深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:“晰哥。”

王晰早不记得什么运营商,上前拥抱他,又自然地接过他拉着的行李箱。他盯着周深的包看,说:“包给我,我来帮你背。”

周深摇头:“不用啦晰哥,这包不重的。我真没带多少东西来。”

王晰也不强迫,拉着他去乘地铁,说:“英国别的都还行,就是这地铁里没信号,真遇上点事儿都没法联系。”周深来之前听王晰抱怨过这事儿,他说:“看英国人还能活到现在,大概这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事儿。”

王晰被他逗笑了:“还真是。”

他们随着拥挤的人潮登上地铁,王晰给周深买好的地铁卡正妥帖地放在他的手里,这时正是高峰期,人仍然很多,地铁摇晃,快速地驶向目的地,王晰一只手抓行李箱,一只手把周深圈在怀里,他们倚在门边,其实也不怎么需要抓住扶手。人群拥挤,他们在圈出的一点天地里低声交谈,王晰低头在周深耳边说:“这就是人多的好处,地铁再怎么晃,咱也不用怕摔,因为根本完全动不了。”周深“噗”地笑出声,说:“国内也是一样,我高中搭晚高峰回学校的公交都快要被挤成沙丁鱼罐头了。”他眉眼生动,笑得自然,带着熟稔亲昵的色彩,王晰就松开行李箱——既然它在摩肩接踵中也不会滑走——摸了摸周深的脸,极其温柔地笑了:“可惜那时我还不认识我的深深。”他说:“谁不想认识一条这么可爱的沙丁鱼呢?”

周深觉得自己的脸好像红了,好在这时王晰的手指已经离开了他的脸。他说:“王晰同志,恭喜你已经被成功英国本土化。具体表现为:不分场合对着男朋友说情话并对其动手动脚……”王晰听得直乐,问他:“那你还喜欢吗?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给提点儿建议呗?”

周深努力保持面部表情:“马马虎虎吧。建议再丰富一下语言系统,表现力再深刻一些,音色也可以更低沉一些。”

王晰说:“周深同志,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正在对我进行期末考核。”

周深挤眉弄眼:“王晰同志,我现在宣布你的考核结果。”

王晰加深了笑容:“我想我能得到一个不错的分数。”

周深就咳了一声,一本正经道:“满分一百给你九十,还有进步空间,不要骄傲,继续努力。”

王晰揽着他的手上微微加了些力度,他低头看着周深笑道:“一定不辜负深深老师的期望。”

 

伦敦的冬天并没有多冷,只是天黑得早,他们从地铁站出来不过五六点,但夜色深沉如同已至零点。英国一年四季都多雨,白日刚下过一场雨,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水气,时不时有大风吹过,像刀子一样刮人脸。王晰把围巾给周深搭上,又把他外套的帽子拉上头顶。周深由着他给自己拉外套拉链,说:“你好像在带娃。”王晰俯身亲亲他,声音像在胸腔里震,他低声笑着说:“可不就是嘛。我的娃不能感冒,不然我会心疼。”

行李箱在水泥路上划出声响,他们仍牵着手,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。圣诞假日从十二月中旬开始,一直持续到一月初。王晰这一年来伦敦本地大学访学,学校对他很感兴趣,有意抛出橄榄枝,但他仍在考虑。他对周深说,“等回来之后带你去学校看看,这边有很多不错的教师,教学理论和实践经验都很值得学习。”他自己专攻男低声部,但到伦敦后也对假声男高做些研究,知道有一两位教师在此领域很有造诣,在假日前打好了招呼,非常想让周深也见见他们。

大概说过几句后话题自然转向声乐,周深给他唱自己在乌克兰学到的一首民歌,几句唱下来,王晰听得很入迷。只是周深唱完这几句停了下来,他便问:“怎么不唱了?”

周深不好意思:“词儿有点忘了……”

王晰就笑了,“那行吧,”他说,“不过刚才唱的这几句是什么意思?”

周深给他翻译:“你画一颗明星,在夜间天空和图片,并在标志的一角。星星是什么,那就是你。”

黑夜里不太能看见对方的脸,但周深说完后感到王晰温暖的掌心在更紧密地牵住他。弦音震震,王晰低声跟着他又说了一遍歌词。

“星星是什么,那就是你。”

他们沿着小路向家走,天上正是无边星辰,云破月明。

 

*
早上七点的时候周深被王晰从被子里挖出来,还睡眼惺忪,头发凌乱地支在头顶。王晰也就刚刷完牙,其实也不算清醒,但他拍拍还迷糊着的周深,让他先去洗漱。他定的是八点半出发的火车,头天晚上他们分好了行李,一人一个背包,轻装上阵,预备先去北威尔士过一个周末。这日正是十二月二十三号,第二天回来就是平安夜。时间不多,王晰把煮好的牛奶倒出两杯,推一杯给周深,看他迷瞪着眼喝下去。冬天的早晨,喝一杯热牛奶能暖胃。他们吃了一点吐司煎蛋,又加上两个羊角面包,出门时恰好差十分钟到八点,天还没有全亮。街上没有多少人,空气清新凛冽,满地落叶。

王晰只是听其他教师提起北威尔士的一个小镇,他并未去过那里,不过还是依言预订了海边的一间房间,又买好往返车票,至于行程,他其实并不那么在意。英国小镇大多非常小,他大致搜索过他们这次的目的地,心里有一些数。他想和周深去爬山看海,又或者其实什么也不必做,只要在一起聊聊天走走路。无论抱持怎样的目的,这个地方都非常合适。

他们在八点三十四分准时搭上列车,但没有空座位。周深第一次来英国,方才知道坐英国的火车即使站票也与坐票同价,只看能否抢到座位。他和王晰往过道里站,王晰笑着对他说:“所以我让你穿一双最舒服的鞋来呀。”

他们挤在门边看窗外的风景,有提着大包行李的英国人也在一旁站定,随意在地上坐下来,看手里拿着的一本书。这人带着灰色礼帽,一派绅士风格,但坐在地上的姿势并不含糊。周深很小声地说对王晰说:“他们真的很随意诶。”王晰笑了笑,和他讲述自己刚到伦敦时同系里的教授出去喝酒,酒吧里人满为患,他们都端着酒杯往室外走,在醉人的晚风里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,他们聊巴洛克和浪漫主义,从奠基到萌芽,前古典时期,格鲁克歌剧改革,莫扎特,瓦格纳,最后转到低音声部在传统与现代歌剧的地位。他们大都随意站着,甚至在稍远些的草地上坐下来,未干透的雨水打湿他们的裤脚,仪态好像没有那么重要,他们谈论的话题却熠熠生辉,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。一位老教授认真对他说,“晰,你的资质和努力都很好,为什么不再去欧洲进修呢?意大利是我们谈论一切的起源,又或者是去法国、维也纳,修习语言后留下来,你足可以在这些地方大放异彩!”

谈话间过道里的门开了很多次,有女孩捧着两杯咖啡走过来,她仰着头用脆生生的声音问他们可不可以帮她开门,王晰笑着说当然,抬起手为她按下开门按钮。周深看着他冲小女孩道别,也问他:“为什么不呢?”

“你知道,”王晰说,“在欧洲做声乐研究当然是很好,但难免会想到国内的发展。”他笑着摇头,“并不是狭隘的拿来主义,只是如果这些东西学来没能用到国内,我会感到非常遗憾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非常沉静,像刚认识周深时他们的无数次谈话一样,只是那时还没有关乎到切身实地的爱——事实上他们那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一个新的人生领域,要学会去爱另一个独立的灵魂,并与之不断磨合渗透——话里话外都是中西方声乐理论与实践,有现实的担忧,也有更多憧憬的活力。和王晰一同在音大任教的同事笑他“像着了魔”,他却颇为认真地说,“我似乎是真的找到了一个知己。”

“这是我的根,我大概还是希望它能更好,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。中西方的许多理论体系不一样,但可以调和,我既然从事了这个行业,还是希望自己能为之实现更多的意义。”

周深了解他的想法,也知道他的志向,他在“哐当哐当”的车过铁轨声中伸出手抓住王晰的袖子,喊他,“老舞啊……”他戴着隐形眼镜,在天光照耀下的眼睛波光粼粼,他就用这样水润的眼睛看着王晰,无奈却认真道:“做你想做的吧。无论怎么说,”他的手从袖口滑下去,与王晰的手十指相扣,“我无比相信也确定,你的决定一定会是最好的。”

王晰就凑近周深的耳朵,用气声笑着对他说:“如果有夸奖我的排行榜,你一定是这榜上的第一名。”

“……咳,讲正事讲正事!”

他的脸红就这么在王晰的大笑声中揭了过去。

 

*
他们在下一站到达的时候走到车厢里找空出来的座位坐下来。王晰翻看一本刚看过一半的书,周深靠在他身上打瞌睡,将近半小时了车也没有动弹,周深晕晕乎乎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车还没有开,他疑惑地看窗外:“我们还在这一站吗?”

王晰温柔地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旁,大概是出什么事故了,他说。

头顶上响起广播,告知他们第四节车厢出了故障,所有乘客都要疏散到站台上等待下一班列车。周深瞠目结舌,问王晰:“你们英国还有这种操作的吗?”

王晰哑然失笑:“什么叫我们英国。”他抬手把两人的包都拽下来,说:“哥来这里都佛了,你也看开点儿。”

“原计划十一点钟到目的地,咱们现在降低期待,十二点到就算完成目标。”王晰拉着周深下火车,眉眼弯弯。

 

他们在冷风里又等了二十分钟,周深冷得跳脚,王晰解开羽绒服扣子把他包在怀里,又把他的帽子拉上头顶。“小心感冒,”他拉着他往站台里走了走,把他的手揣进兜里。

“晰哥,”周深的声音瓮声瓮气地顺着他的胸膛爬上他耳际,“你也太惨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。”王晰笑得不行,在冷风里更加搂紧周深。列车缓缓靠站,他们打着哆嗦上车,终于找到位置坐下来,还不忘互相嘲笑对方的不耐冻。

王晰摸出保温杯,水还是热的,他递给周深,“喏,喝一点。”周深喝过两口后他也接过去,毫不避讳地喝水。隔着桌子的年轻男人抱着女儿,女孩子好奇地看着他俩。王晰冲她笑笑,杯子就立在桌上,八风不动。

女孩子好奇地看他,开口问他:“你们是兄弟吗?”

正看着窗外的周深把目光收回来,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看王晰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王晰却坚定而缓慢地笑了,他把桌下两人交握的双手毫不避讳地抬到桌面上来,对小女孩柔声道:“不……这是我的爱人。”

小女孩点点头,居然很正经地说:“我知道。我们家隔壁的叔叔们也和你们一样。他们经常给我他们自己做的饼干吃,还邀请我到他们家里玩。爸爸也很感谢他们,”她转过头看年轻男人,问他,“对吧爸爸?”

男人一直在听他们的谈话,这时就对王晰抱歉地笑笑,说:“他们都是很好的人,安娜跟着他们,有时甚至不愿意回家。”又对安娜说,“不过要记得下次不可以这么唐突地问问题。”

王晰摇头:“没关系的。”他对着安娜笑,说,“安娜真是个非常温柔的好孩子。”小女孩很骄傲,在自己的包里摸索几下,居然摸出一包饼干,用透明食品袋包好,还能看见里面的各种动物形状。安娜把饼干递给王晰:“这是叔叔给我烤的!送给你们吃!”

王晰给周深一个眼神,周深就把包里带着的苹果摸了两个出来递出去。他清脆的声音隔着桌子清亮活泼:“那这个送给你~”

安娜睁大眼睛:“你的声音真好听啊!”她问他:“你会唱歌吗?”

周深和王晰相视一笑,他说:“我就是学唱歌的呀。”

安娜很雀跃:“你的声音这么好听,我以后一定能在电视上听你唱歌!爸爸说了,只有唱得非常好的人才能在电视上唱歌!我好期待听你唱歌!”

“好呀,”周深眯着眼睛笑,“我会努力让你在电视上看到我唱歌,这样将来看到了,你就可以对你的朋友说,这是我小时候在火车上交到的朋友唱的歌!”

王晰笑着捏他的手,他们在桌面下的手紧紧交握。

 

小女孩和她的父亲在一个沿途的小城镇下车,她把苹果小心翼翼放进背包,又对他们挥手道别。

“圣诞快乐!”她郑重其事地说。“下次再会!”

“圣诞快乐。”王晰和周深微笑着回她,他们在沿途分吃了那包饼干,兔子、小猫、小狗模样的饼干有很香浓的牛奶味,咬上去脆生生,甜滋滋。

“圣诞快乐,一定会再见。”他们说。

 

*
王晰中途去了趟厕所,上完厕所回车厢,周深抱着两人的包很严肃地看他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行李架的包给拽下来的,王晰想。

“晰哥”,周深看着他说,“现在有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。”

“我们好像坐过站了。”他说。

 

他们找到列车中部的工作人员询问情况。原来这附近的车站都非常小,列车停靠不过一分钟,王晰上厕所的时间点踩得太好,刚好错过了下车的那一秒。周深靠在门边哭笑不得,王晰问过时间后回来找他。

“在下一站下车,然后搭反方向列车回去吧。”他叹口气,“好像我确实把你坑了。”

周深笑他:“晰哥,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再把要求降低一点?”

王晰作深沉状:“嗯,原定十二点,现在只能一点了。但对生活要始终保持积极,假如生活欺骗了你,不要悲伤,不要心急,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,相信那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。”周深笑出了声,顺手拔出背包旁的伞作势捅向他的腹部,王晰颇积极地配合,他瘫在门上,“哎呀深深谋杀亲夫!”

“去,”周深笑骂他,“你还好不好意思了!”

“好意思,”王晰一把抱住他笑,“和你在一起我最好意思。”

“只要有你在,到哪里我都非常好意思。”

 

他们在下一站下车,找到换乘站台坐上列车,人非常少,周深左顾右盼,很担心坐错了车。“放心吧,”王晰说,“上车前我核对过,没错的。”周深这才放心下来,把头靠在他肩上打盹。回到应当换乘的站台,他们上了列车,再坐两站就可以到达目的地,天边还有阳光,窗外正是连绵不绝的草场,很多只羊在悠闲地吃草,像缎子上的一团团棉花。天是纯净的蓝色,云非常低,好像正伏在车厢头顶,也挂在天边和树前。

周深凑到窗边:“真的好像油画里的那样哦。”王晰看着他闪光的眼睛微笑,像看到一只小百灵在窗外自由地飞。他想让这只小百灵看见一切最美的景,结识最好的人,不仅仅是在艺术与歌唱上打开他,让他拥有更多机遇和灵感,也让他知道人生百态,绝不止一个人前行的苦与乐。他应当放飞这只可以打动天宇的风筝,手中却永远为他留下可以回家的线。

周深问他:“你在笑什么?”

王晰手搭在他肩上,也看着窗外慢悠悠吃草的绵羊:“想到了一些令人充满希望的事情。”

 

他们在差二十分到一点时下车,车站很小,穿过一道门,他们就来到了室外。阳光淡淡,车站离海边不远,海鸟在车站附近盘旋,发出辽远的呼唤。周深想去看海,王晰看了地图说:“走吧,刚好订的房间也在海边。”

小镇的街道非常干净,居住的人不多,但出门的人几乎人手遛一只狗,周深非常羡慕,在街上追着狗跑。他跑一阵回来和王晰撒娇,“我好想养狗。”“等你毕业了再说吧,”王晰的围巾围到鼻子,嘴缩在围巾里闷声闷气,“你现在那宿舍养得下你自己都够呛。”

周深笑眯眯:“没关系,我已经有狗啦。”他拉拉王晰的手,“这不就是么?”

王晰眼睛都笑成两道弯月,“没大没小。”他说。但周深拽着他往海边跑,他们已经能听见海浪涛声,周深侧过头,笑得一派天真,他对他说,“有这只大狗狗我就好幸福啦。”

大海这时正出现在他们面前,海天一际,一线栈桥蜿蜒出去直入海面,天边是远远的缓慢转动的风车,云是彩色的,海是绿色的,天是蓝色的,许多梦境就在此处无端重合。周深拉着王晰走上栈桥,他们一直走到无法再走,身前左右都是奔涌的海水。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,没有烦恼,也没有指责。未来,人生,家庭,负担,很多东西都不再存在。他们只有彼此。

周深说:“以前刚在一起的时候,我想过要不要逃跑。”

王晰搂紧他,低头道:“嗯?”

“我很害怕。一个未知的领域向我敞开,对方是我敬重的老师、前辈,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被青睐的,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”周深靠在王晰怀里,视线落到了远方,“你对我越好,我越会质疑我自己值不值得被你这样对待,有没有相同的东西可以给你,外界会怎样看待我们的关系,我将对你以后的人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……”他说,“我不想拖累你,我想跑掉,可我舍不得。”他舍不得些什么呢?舍不得他对他的好,舍不得他同他温柔地说话,舍不得他给他发消息催他吃饭睡觉,舍不得他和他讨论声乐,谈论他的志向。他舍不得他的一切。“但我越是舍不得,就越是惶恐,越是想不通。”

王晰看着他,目光温柔热烈:“现在想通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周深非常坦然,迎上他的目光,“我才二十岁,我好像暂时还想不通。可是,”他笑了,“我知道我爱你,也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,没有那么多东西阻碍我们,即使有,至少我愿意和你一起跨过它们。”

“等你再大一些,就会明白你非常值得。你是这世上最值得我做这些事的人。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,”王晰对他说,“可情感是刺入心脏的匕首,也可以是最无坚不摧的铠甲。”

浪潮在他们脚下翻腾,王晰在海风鸟鸣里抱紧他。

而你就是我的铠甲。

 

*
他们沿着沙滩散步,步行到预订的房间放下行李之后去吃饭。附近的餐厅有很实惠的套餐,他们其实都不在乎吃,平日里一人生活都是随便对付,这时也就随意点了三件套,上来培根煎蛋和薯条就开始吃,王晰给周深点了个蔬菜沙拉,结果周深光顾着吃甜点套餐,沙拉大半还是给了王晰吃。

吃完出门,他们从相反的方向走,不远处就是与海相望的小山丘。周深很兴奋:“我们去爬山吧!”王晰看下腕表,时间正好,就牵着他往山那边走,小城镇的阳光很好,但风仍然很大,兜头吹过来像浇下的凉水。王晰把周深的帽子给他拉紧,招呼他慢些跑。“嗨呀忘了照顾晰哥老年人了,”周深跑开来很多步又想起折返回来,对着王晰笑出八颗牙齿。

山并不高,但坡度很陡,他们费劲向上爬,窄窄的街道两边都是人家。“这里的房子好像童话里那样哦,”周深对王晰说,手里还在比划不停,“和伦敦不一样,和乌克兰也不一样,就是尖尖的屋顶,圆圆的窗户,高高的烟囱,暖色的砖块,童话里都这样!”

王晰听得很好笑,他呼噜了一把周深的头发,说,“要不要去拜访一下?”

周深皱起脸思考一阵,“还是算了吧,”他的小脸咧成了苦瓜,“还是让童话就保留印象里的样子好了。”王晰不强迫他,他知道周深是一个凡事留有余地的人,他并不刻意引导他自己要走的路。

这个年代还有几个到了二十岁仍然相信童话的孩子呢?他笑着想。

 

他们在东山头走了一圈,三点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。他们就从山脚再度向海边走,路灯中牵了线,挂上一连串彩灯,十字路口是巨大的挂满灯泡与袜子的圣诞树,在黑夜里闪着光。圣诞歌对着他们唱响,海边的灯塔亮了灯,在深黑的海水里摸索。

他们回头看,远山已经沉睡,轮廓在黑暗里画出不疾不徐的鲸鱼模样。山壁是白的,在天穹下显得像雪,又像不知名的禁地,有些令人悚然。周深往王晰怀里靠,小声说:“白天还那么漂亮的山,晚上看起来又好令人敬畏哦。”

王晰揽着他也回头看,他想起最初见的那个夜晚。他白天上课,练习声乐,晚上泡图书馆查文献写文章。那段时间他陷入瓶颈,一个头两个大,分身乏术,偏偏系里派他参加外地学术研讨会,他要评职称,推脱都无法。

坐五小时的火车到外地,又拖着行李找到外地学校安排的校内酒店,他心里堵得慌,随意在学校里溜达。南方天气湿冷,寒冷是浸入骨子里的蔓延,下着连绵不断的雨。他的研究止步不前,他的声乐没有出路,他就在陌生的校园里穷途末路,一筹莫展。不知是哪里传来了歌声,应该是学生在练习,有些唱段不熟练,唱两句就停了下来,几分钟后才能再接上。

但没有人会介意出现这样的断章。王晰撑着伞站在琴房楼下,细密的雨连成线在路灯下坠落,淅淅沥沥,悠扬的歌声破土而出,像冲天的光。他失魂落魄地走进去,循着歌声找到二楼教室,门上嵌着透明玻璃,他隔着玻璃向里看,突然又感到一些惶恐。这里面的人会是怎样的人?他要怎样解释?

门突然被拉开,他呼吸一滞,僵在原地。

 

他们吃过饭仍沿着街道散步,九点多的时候一人手里捧一杯热红酒向家走。沿途有一家书店,周深知道王晰爱看书,歪头问他:“晰哥要不要去看看?”

他们就拐进了书店。

小镇的书店也小,看着是一家店面,走进去才发现其实摆了大半个柜子的童书,周深理直气壮拿起一本,王晰的笑声隔了几个书架他都能听见。“怎么啦,”他探出半个脑袋怼回去,“我这是为了待会儿好给你讲睡前故事!”

王晰简直要笑出high C。“好啊”,他说,细长的眼月弯弯,在灯下闪着光,“那我等你给我讲故事。”

结果等他们再回到酒店时,周深已经完全把这件事给忘掉了,王晰倒是好整以暇,洗漱后躺在床上冲他眨眼睛,“深深,”他颇委屈地说,“我还等着你给我讲故事呢。”周深正在漱口,一口水喷了半面镜子。他从浴室伸出头,“晰哥”,他说,“我们不如就当无事发生过。”

“不行,”王晰笑眯眯,“深深说过的话我怎么会忘呢。”

 

周深也蹦到了床上,王晰手一伸把他圈进怀里,在他耳边吹气:“深深现在是不是可以给我讲故事啦?”周深认命地把脸埋进他怀里,“我真的忘了,”他在他怀里对着睡衣说,“你是要我给你现编一个吗?”

王晰伸手关了顶灯,留了一盏小台灯。“好啊。”他说。

周深就把脸拔出来,用清脆的声音小声对他说,“从前有一只小鸟,因为叫声太不一样,总是被别的鸟啄,他就飞啊飞啊,飞累了,在一个地方停下来。”王晰静静的听他讲话,笑意深沉。

“小鸟原地转了一圈,心想这个落脚处怎么这么小呢,稍走几步就没有地方啦。但他又好累,实在不想飞了,就只好凑合凑合在这个地方待下来了。”周深的眼睛亮晶晶,他盯着王晰问他,“晰哥晰哥,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?”

“发生了什么呢?”王晰的声音轻柔,从喉头发出,眼底笑意似是鼓励。

“小鸟停留了一会儿,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他脚下发出。”周深像模像样模仿着浑厚的声音,“‘你是哪里来的小鸟?怎么要站在我的头上?’小鸟吓了一跳,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站在了一只长颈鹿先生的头上。”

“小鸟于是说,‘对不起长颈鹿先生,但我的兄弟姐妹都不喜欢我,我到处飞,飞累了才停在这里的。’小鸟抖了抖翅膀,叽叽喳喳地说,‘请你不要赶我走,我会自己离开的。’”

“‘原来是这样啊。’长颈鹿先生用他低沉的声音说,‘可是为什么你的兄弟姐妹会不喜欢你呢?’小鸟的羽毛都耷拉下来,它无精打采,回答道,‘因为大家都不喜欢我的声音呀。’长颈鹿先生说,‘可是你的声音非常好听呀。’”

“小鸟眼睛一亮,但又黯淡下去,他说,‘不,大家都说我的声音与别人不一样,不一样的声音怎么会是好听的呢?’长颈鹿先生仰起头,把小鸟放在一旁的树枝上,他现在终于看见了这只小鸟,小鸟是小小的一团,灰色的羽毛一点也不显眼,但长颈鹿先生对他说,‘可你的声音是我见过的小鸟中最美的呀。’”

“‘不要这么不自信,’长颈鹿先生说,‘现在,来为我唱一首歌吧。’小鸟于是为他唱了一首歌,长颈鹿先生说,‘真是太好听了,我从没有听过这么美的歌声和这么可爱的小鸟!’小鸟非常开心,他在长颈鹿先生身边飞来飞去,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欣赏他与爱他的人,无论相隔千万里,他们最终都能相遇。”

王晰接着他的故事说了下去,他的声音沉沉,像在溪水里震起的涟漪。“后来有一天小鸟问长颈鹿先生为什么会喜欢自己的声音,长颈鹿先生用头轻轻拱了拱小鸟的肚子,说,‘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会喜欢你的声音。’”

“‘你看见那颗大树,那朵白云,那片草地,那缕微风了吗?’他说,‘当你唱起歌时,树上的叶子都在为你颤抖,天上的白云都在为你奔流,地上的草原都在为你勃发,空中的春风都在为你挥手。你的声音多么美啊,万事万物都应当爱你的声音,而我是万事万物中的一个,我当然也会爱你的声音。’”

“长颈鹿先生继续说,‘但与你在一起,我不止爱你的声音,也爱你的全部。爱这只小鸟在我头上留下的小脚印,爱这只小鸟扑腾的翅膀间流动的风,爱这只小鸟在我脖子上的滑翔,爱这只小鸟灰色但发光的羽毛,也爱他小小的嘴,明亮的眼。我这么爱他,爱他的全部,所以我也是他的全部,他也是我的全部。’”

 

门后的小个子男孩并没有反应门外正站着人,拉开门后吓了一跳,小心翼翼问王晰:“请问……您找谁呀?”

王晰手里的伞在地上滴出圆圆的水迹,他不着痕迹后退了一步:“抱歉。”但抬起头热切地看着周深,“请问刚才是你在唱歌吗?”

拿着伞的男人身上没有淋湿,大衣熨帖,但周深硬生生从他眼里看出失魂落魄的意味。他点点头:“是的。”又有些不好意思,“还在练,唱的不好,见笑了。”

男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。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问他:“你愿意……再唱一次吗?”

“啊?”周深没有反应过来,眨巴着眼睛盯着他。王晰攥紧长柄伞把手,“就是刚才你唱的那首歌……愿意再唱一次吗?”

“……行啊。”其实他今天已经练完了,但不知为何,他不太愿意拒绝眼前这个男人。为什么要拒绝一个看起来如此忧伤的人呢?

他为他又歌唱一次。

王晰一直紧紧盯着这个小小的男孩。有些紧张,缺乏自信,音准没有大问题,美声应当刚入门,气息和共鸣还不够纯熟……可这些都是次要,眼前这个孩子,是在用本能唱歌。他怎么会拥有这么纯真自然的本能?

王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孩说,“自信一点,不要害怕,你完全、完全可以成为舞台的唯一。”

 

王晰搂紧困倦的周深,伸手把台灯关掉了。他在黑暗里亲亲周深的额头,对他说:“晚安,小深深。”海水涛涛,在窗外轻轻摇曳,透过窗户的月光洒落地面,他们在海天之间的小舟里飘摇,落入睡梦。王晰又想起了回程上的那座山。

爱是白昼与黑夜的远山,也是美好和敬畏的正反两面。

 

*
第二天早上他们去爬了同一座山的西山头,山头上都是牧场,遍地的绵羊山羊不紧不慢地吃草,居然也没人管。周深追着羊拍照片,拿回来给王晰看,“呆头呆脑,”王晰评价说,“你看这下巴,啃草吃都吃错位了。”小孩儿笑的岔气,在窄窄的山路上狂奔,“哎深深!”王晰在他身后喊,“当心踩到羊粪撞大运啊!”

周深远远地冲他挥了挥小拳头。

他们爬到了山顶向远处看,光从云层里洒落下来,远处的原野被光笼罩,星罗棋布的小屋子紧紧依靠,周深往他身边靠,叫他,“晰哥啊。”

“嗯?”王晰在喉咙里挤出一个回应,深深沉沉的。

“就是想叫叫你。”周深冲他笑,“叫叫你嘛。晰哥,晰哥,晰哥,晰哥……”

周深喜欢叫他的名字,王晰知道,他一声声叫他,像百灵鸟一样动听的声音,比糖还要更甜,令他看到一切令他快乐惊讶的事情时都要叫出他的名字。晰哥,晰哥,晰哥。他是想和他分享一切情感,走到归宿里去。

 

他们从山上下来,去了附近的古堡转,他们还剩下一小时的时间可以看古堡,之后就要去搭回伦敦的火车,结束这一趟两天一夜的乡间旅行。

古堡是中世纪的古堡,砖垒泥铸,一点也不富丽堂皇,完全是野蛮作风。六个塔顶落满鸽子,“也只有它们还能在这里自由地飞了,”王晰说。他们向囚犯塔底望下去,冷清的石壁长满青苔,幽深黑暗,深不见底,周深打了个冷战,“寒毛直竖,”他说,“以前那些犯人怎么呆的下去。”

王晰拉着他走开,他们把每个塔楼都转了一遍,得出的结论是,不愧是黑暗的中世纪,连城堡都这么野蛮风。“晰哥,”周深突然开口,“你说人要是有上辈子,咱们会不会其实是外国人。”
王晰说:“我以为你是无神论者。”

周深拿手肘拐他:“说说嘛!”他说,“说不定你是欧洲某某国的王子,我是亚洲某某国的王子,结果咱俩要联姻。”王晰就和他讲,“叫你离隔壁寝室那个姓蔡的小孩儿远点儿了吧,”他眼里带着怜悯,“把我家的正常小孩都给带傻了。”

“不过呢,”王晰说,“要真需要和你联姻,我绝对第一个请缨。”他下巴拱了拱周深的头,古堡上风大,他们都戴着帽子,王晰捻着周深帽子上的球笑得得意,“无论哪个年代,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与你相识的机会。”

 

古堡的附近有地铁站,他们经过的时候看见躺在站口的流浪汉。流浪汉伸出手,“圣诞快乐先生们,能给一些零钱吗?一点就好,祝你们圣诞快乐。”周深拧起了眉,咬着唇把兜里的硬币都掏出来,又接过王晰递给他的几枚硬币,一起放入了流浪汉的手。

“谢谢你们,谢谢。”流浪汉对着他们微笑,他的身后有几床薄薄的被子,还有凌乱倒下的空酒瓶。

周深问王晰:“他们……会怎么办啊?”

王晰叹口气,他来英国的第一天就发现这里的流浪汉已然能形成一种文化,他甚至见过在地铁站里躺在被子下看书的女孩,自己的所有物品都收拾的整整齐齐,可是无处可去的女孩。

“我能怎么帮助他们呢?”周深喃喃自语。王晰看着他的侧脸不说话,这是每一个人成长时都要经历的道路,他不希望他轻松简单地跨过这道坎,艺术家需要对一切情感的深刻挖掘,对一切人间景象的感知与记忆。最重要的是,他不希望他成长为一个淡漠世故的人,因为这太容易,可善良却是最难的事。可他又怕他挖掘太深伤到自己,所以他要从旁帮扶,照看他,启发他,却不干扰他应走的路。

“一起来找答案吧。”王晰牵住他,对他说。

 

*
他们在四点的时候搭上回程的火车,车上几乎没有别人,周深在王晰怀里听歌,王晰又翻出那本没有看完的书。有人拍他的肩膀,他抬起头,一个似曾相识的列车员对他说话。

“嗨,所以你们搭上那班回程的列车了吗?”原来是他们坐过站后给他们指路的那个列车员,大胡子男人歪歪斜斜地戴着圣诞帽,笑容和善。王晰笑了,很感激地说,“赶上了,谢谢您。”

列车员咧嘴笑了,“不用谢,”他说,“赶上就好。圣诞快乐!”

“圣诞快乐。”王晰笑着回答他,低头又和刚刚才听到动静摘下耳机的周深复述一遍经过。周深睁大眼睛撑起身来看了一眼走到下一节车厢的列车员,说,“这还真是很有缘分啊……”

王晰搂紧他,微微一笑,“好心人总会很有缘分。”

 

他们坐在回家的列车上交谈,相互依靠,王晰正在看一本书,书上刊载着布隆齐诺的一幅作品,下面是各类解读。有一类解读这样写道:“丘比特吻着他的母亲维纳斯,维纳斯偷偷地拿走他的一支箭,美掩住了爱,象征性地解除了小爱神的威力。”

这大概对也不对。王晰想,有时美掩住爱,有时却能推出爱。周深搭着他的肩听歌,不知他正在他身边笑得柔和。

他凑过去和他说话,列车将在七点回到伦敦,那位老教授邀请王晰带上周深参加他们的圣诞晚宴,他们的包里还有买好的纪念品和花束,列车一路奔驰向南,车厢温暖如春,窗外是看不见的黑暗和未知的未来,年年都有的节日来临,世上的人在不同的世界里过着不一样的生活,他们则像对待每一个过去的昨天一样对待它,分离,再相聚。世界会变,他们却笃信爱意能战胜变迁。

他们向着长久的时间驶去。

 

周深说:“晰哥,圣诞快乐。”

王晰吻着他,对他说:“深深,圣诞快乐。”



FIN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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